動 ‧ 大師攝影獎

港漂・留情

陳凱欣

護照剛到期,腦裡又浮起早幾月前朋友間熱熾討論由香港特區護照轉為重新申領BNO。由上世紀40年代開始,香港人、中國人、殖民地人民、二等公民、新移民,我們不論被標籤或自我標籤,在本來就是移民城市的香港,我們身心所屬何處?

1937年抗日戰爭前,香港是個充滿殖民地風情的港口城市,大部分原住民都是旦家人及客家人,在中國抗戰時期到1949年前後,大批中國內地的富裕階層和知識分子來港,人數達130萬。他們為了安定、自由、機會……不同的命運為香港經濟起飛奠定了重要的基礎。在1950至1980年間,香港的400萬人口中,至少有100萬是從內地「逃出來」的移民。

香港這個城市的人口流動,正是由浪接浪的移民潮推動而成,由移民帶來的人才和技術、資金及多元文化,為香港注入無限活力,他們,包括我的祖父母,在這片土地上奮鬥,也因此凝聚起了一股象徵包容、勤奮、不畏艱苦的「獅子山下精神」,用數十年時間,將香港打造成了一塊、在國際間舉足輕重的福地。

二次大戰後,香港人首次「逃出去」的移民潮可說是1967年暴動,不少人移民南洋,成為華僑。第二次是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,當英國的米字旗還未換上中國五星紅旗,不少港人已經憂慮香港前途。根據香港特區政府統計,僅在1992年到1997年間,就有30萬港人移民加拿大、美國、英國、澳洲、新西蘭等國家。

無論是何時何故來到或離開,由熟悉的地方移居他鄉,對任何人都是重要抉擇,放棄眼前一切,離鄉別井到陌生之地重新建立生活,箇中艱辛與掙扎不為外人道。所謂人離鄉賤,不同的異鄉故事同樣有無限鄉愁。異鄉人的意見與聲音,往往被主流社會忽視,無法被主流社會接納,像一群無形的失語者。

1997年前,很多要好的同學的家庭都選擇移民,想當年訴說科技並不發達,想起遠方欲得點安慰,都得靠書信,一往一來就兩星期。一位同學舉家搬到一英國小郡,不但沒有香港人,甚至連略懂中文的華人也沒有。即使他們在港時英語水平已不錯,但一到異地,他們對當地語言、職場文化、學習方式,都必須從頭學習。不下一次,她在信中提到:在異鄉到底要經歷多少磨合與時間,才能找到生存之道?到回歸之後十年間,香港經濟背靠大陸,同學如不少早年移民的港人選擇回流,她說即使離開多年,始終香港才有家的感覺。

國內經濟起飛,開放政策讓資金大量揮灑在香港,新移民再不是二等公民,而變成消費指數的VIP。香港排名在瑞士洛桑管理學院《2014年世界競爭力年報》曾跌出三甲,但隨著國內經濟增長放緩,根據2016年年報,香港已再次獲評選為全球最具競爭力的經濟體。

但否經濟體系完善是否就代表宜居?根據華盛頓郵報報導在2013年的「世界價值觀調查」(World Value Survey),種族高達26.8%香港受訪者不願與不同種族比鄰為居,與馬來西亞、菲律賓及法國看齊。

近年政治爭拗及衝突愈趨熾熱,新移民來到香港,即使公民權利與港人無異,但他們的口音、語言、熟悉的社會制度、教育水平,並未能與香港的模式接軌,在社會上他們感到被邊緣化。

另一方面,政府為保經濟,而不斷以「和諧」為口號,卻只是單方面的力壓,政改爭議,北京對「一國兩制」的解讀,踰乎許多港人的經驗和認知,引起反彈;銅鑼灣書店事件令港人憂慮基本人身安全及權利不保。「佔領」、「搶奪空間」、「社區自主」、「保衛家園」之類的口號始起彼落,社會愈見分歧。

在30至45歲的市民當中,又吹起一股移民風。對「佔中」與否立場相異,引發無數朋友和同事間的衝突,甚至有親人夫妻反目,不願被政治捲入的沉默香港人,變得更加沉默。他們對現狀無能為力,但離開是否最好選擇?

幾十年來,這片土地凝聚了自不同國籍、、種族、方言的人,共同建構香港的體制、特色及國際地位令香港。香港人一直引以為傲的,是兼容並蓄的核心,是大眾對不同意見和取向的開放態度,那恰恰與「和諧等如一條心」的想法背道而馳。「獅子山下精神」,當年是「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」,但隨著雨傘直幡懸掛在獅子山上,始注入了新的解讀。

香港人既有禮義廉恥,百折不撓的精神,亦有宏闊視野和健全透明的制度。無論何國何籍在何方,此精神已植根在骨子裡,即使浮漂到那裡,這就是香港人的歸根。